不够流利

陈冲那集《十三邀》：

许知远：不被世俗规范所影响真是太难了。

陈冲：所以你需要独处。就是说你在迎合的时候，你知道你在迎合，这也还是可以接受的。也不能要求太高对吧。

许知远：你知道自己在迎合了，你会讨厌自己吗？

陈冲：会啊，所以我迎合的时候总是不够流利。

听陈冲这么解释完她的不够流利，我似乎也得到了一个答案：我为什么在不熟悉的人面前那么局促，说话表达非常艰难。

这种艰难对方也许并不能感知到，我会尽量去回应，去参与话题，假装兴奋，表示认同，寻找共同语言，但内心知道这一切让人感到辛苦和疲劳。

因为在与陌生人社交的同时，还有另一个我在旁观着正在发生的事。

所谓「不自在」，是不是就是说，有一部分的自己不在场？或者说，真正的自己不在场。

那个真正的自己在哪呢？在旁观，在看好戏，在嘲笑那个局促的、无法如鱼得水、无法适应和融入场面的自己。

所以在大部分社交场合，我说出来的话无聊至极，可能是我自己都未必认同的东西，潜意识里也知道自己是在浪费时间。因此我无法从与陌生人的社交中获得快乐和能量。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消耗。

原来的我会排斥这种消耗。但现在逐渐也认识到，这种消耗有时是必须的。虽然是消耗，同时也是释放出一些空间，这样就会有新鲜的感受和情绪进到内心。

虽然接受必要的社交消耗，但我知道我的能量大部分来自独处。

陈冲：现在的年轻人时时刻刻在被娱乐着。你的头脑每一秒钟都在被刺激。某一种色彩的变化、光线的变化、消息的变化，短暂的那种小小的刺激…所以你没有机会去觉得单调。创造力必须要单调。它是独自单调，特别闷的情况下，它必须用想象力去弥补。现在这种手机生涯，不是特别利于我们去深思。

创造力必须要单调这个说法，我之前没往这想过。

我理解陈冲这里说的单调，是一种专注。专注于某一件具体的事，必然带来单调。

专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重复，不断地重复一个行为：写作、剪辑、拍摄、画画、炸天妇罗、捏寿司、打篮球……

只有重复到一定的程度，才有可能进行精雕细琢，品出不同的滋味，找到微小的差别，在这些差别里挑一个方向继续前进。

这跟经验派的方法论是完全相反的。经验派强调去体验和感受不同的生活，从世间万象中寻找灵感，而不是闭门造车。

其实我以为，经验派和单调派强调的分别是创作中不同的过程。

经验派体验完了生活，找到了灵感，依然是要潜心创作的，创作的过程也是单调的、重复的。另外，生活是无法被遍历的，有时候只能依赖我们的想象力。

在抖音上看过一万种人生，未必能写出一篇两三千字的超短篇小说。

现代人的休闲生活过于丰富，但这种丰富也许仅仅是表面上被娱乐，被刺激。娱乐的方式越眼花缭乱精彩纷呈，精神世界越容易贫瘠。

因为专注大部分时候都意味着舍弃、重复、单调、枯燥。

许知远：你现在的生活里还有挣扎吗？

陈冲：肯定有挣扎的，人活着哪能不挣扎呢。我就属于有很多很多挣扎，但是没人知道的。这种是你自己最隐私的东西。如果一个人把他所有这些东西都释放出去，他不就拍不了戏了嘛，不就写不了东西了嘛。

心灵的困境或许不必逃脱，如果你打算创造一些东西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