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吗？你是我吗？我们对话了
在灾难时期看灾难片有一个心理优势，就是你更容易接受灾难设定的真实性，在生活蒸蒸日上、社会繁荣稳定时期看灾难片会有距离感，往往抱着猎奇的心理：让我来看看灾难究竟有多恐怖，但心里清楚它绝对不会发生。但是在肺炎疫情席卷全球的特殊时期去看灾难片，猎奇心理减到最低，反而是抱着一丝预习的心态，想要认真了解一下有生之年可能会面临的灾难，还试图从剧情里提取一些经验教训和自救常识，有点像看科普片。今晚看《湮灭》就是带着如此的心态。
湮灭是一个物理学名词，“是指当物质和它的反物质相遇时，会发生完全的物质—能量转换，转为能量的过程，又称互毁、相消、对消灭。”（引用自wiki湮灭词条）
单看这个解释，让我想到接近片尾的部分，进到灯塔地下洞穴的心理学家Dr. Ventress在消失前对Lena说的话——
“我们对话了。现在它在我里面。它和我们不一样，和我们不同。我不知道它想要什么，或者它根本没想要什么。但是它会变得更大，直到它包含了一切。我们的身体和意识会被揉碎到它们最小的部分里，直到一点也不剩。湮灭。”
说完这段话之后Dr. Ventress胸前发亮，嘴里持续喷射出能量颇大的光束，直到她自己化为一团金色光子。所有四散的光子最后又聚拢成了一个时刻在变幻形态和颜色的神秘物质，也就是光界里的终极大Boss，Dr. Ventress口中的“它”。
Dr. Ventress是全片唯一一个提到“湮灭”的人，和Lena与Kane夫妇的命运不一样，Dr. Ventress没有生成自己的复制品，而是被“它”吞没、完全消失了。而她在消失之前喷射出光束的表现，也很像wiki里描述的：“物质与反物质的结合，会如同粒子与反粒子结合一般，导致两者湮灭，且因而释放出高能光子（伽马射线）或是其他能量较低的正反粒子对。”据此我的推测是，Dr. Ventress是唯一一个理解并实现了湮灭的人——湮灭不是毁灭，而是一种状态的变化，从物质变成能量（光束），被“它”包含了进去。
为什么最后是一个心理学家理解并完成了湮灭呢？大概心理学家最接近哲学家，最容易理解“和我们都不同”的它？毕竟Dr. Ventress是进入光界的科研小组里唯一一个非科学思路的人，或者说唯一一位文科学者，其他四位分别是地质学家、物理学家、生物学家和（没太有文化的）急救员。
在进入光界的第一个晚上，守夜的Dr. Ventress和睡不着觉的Lena有过一次非常有趣也很重要的对话——
Lena: 为什么我丈夫会志愿参加一个自杀性的任务？（注意这里透露Kane是自愿前往光界的，按照Sheppard的说法，志愿参加光界侦查行动不是人生幸福美满的人会做的事，都是某种程度上残缺的人——这也是为什么Lena会问出这个问题，她想知道丈夫的心理创伤是什么）
Dr. Ventress: 你认为那是我们在做的事情吗？自杀？
Lena: 你肯定评估过他，对他进行过心理评估，他肯定说过些什么。
Dr. Ventress: 所以你是在问作为心理分析师的我？（心理分析师要替病人保守秘密，所以她不能透露Kane都说了什么）
Lena: 是的。
Dr. Ventress: 那么作为心理学家，我觉得你混淆了自杀和自我毁灭。我们大部分人都不会去自杀，但大部分的我们却会自毁。某种程度上，它表现在我们生活的某些部分。我们喝酒、抽烟、我们搞砸了一份好工作或幸福的婚姻（听到这里Lena抬起头来收起微笑严肃地看着Dr. Ventress）。这些并不是我们决定要做的，它们是一种冲动。实际上，你可能比我更有资格解释这件事。
Lena: 这是什么意思？（Lena显然慌了神，以为Dr.在讽刺她出轨的事）
Dr. Ventress: 你是一个生物学家，自我毁灭难道不是已经被编程在我们的身体里了？被编程为每个细胞的代码。
然后对话被一阵巨响打断，但其实两个人该说的都说了，继续下去也没甚意思。
Dr. Ventress谈到的“自我毁灭是人类的天性”这个观点很有意思，自我毁灭不同于自杀，就像湮灭不同于毁灭，所以Dr. Ventress是理解并承认自我毁灭这个概念的。认识到这一点的Dr. Ventress最终的命运就成了在洞穴里与“它”一起完成了湮灭。
而关于人的自我毁灭已经被编程为每个细胞的代码（细胞会自毁、会停止分裂走向死亡）这一点，Lena和丈夫Kane在闪回场景也里有一段对话。身为生物学家的Lena向丈夫Kane科普生物学知识，她说，“你取一个细胞，避开海佛烈克极限，你可以阻止细胞衰亡。这意味着这个细胞永远不会变老，它会获得永生。一直分裂下去，不会死。他们说，变老是一个自然的过程，其实它只是我们基因序列里的一个缺陷。如果没有那个极限，我就能永远看起来是这个样子。”
Dr. Ventress的观点（自我毁灭是人类的天性）和Lena的观点（死亡是人类的基因缺陷）之分歧，直接导致了两人进入灯塔后不同的命运。虽然最后Dr. Ventress和Lena都走到“它”跟前，却是一个与“它”融为一体（湮灭），一个被“它”复制出一个分身。
倾向自我毁灭的人湮灭了，成为“它”的一部分；认为死亡是基因缺陷的人，获得了一个分身。大胆推测一下，“它”的目的是帮助每个来到它面前的人基于她对生命的认知实现她的愿望。渴望湮灭的人湮灭，渴望永生的人永生——Lena的分身已经被修改了基因序列里的那个缺陷，她体内的细胞会一直分裂下去，她会永生。但是这一猜测无法在电影中找到佐证。
相反，我们看到的是却获得分身的Kane陷入了自我认知的困境，无法区别自己与分身，问另一个自己：我是你吗？你是我吗？最终选择了自杀。而获得分身的Lena，动手杀掉了自己的分身，全身着火的分身Lena逃进洞穴里，导致“它”的“消失”。但这种消失并不是死亡或离开地球，而是通过这次燃烧和爆炸转化成不可见的能量扩散到整个地球——“它”与地球发生了湮灭。就像Dr. Ventress在湮灭前告诉Lena的，它会变得更大，直到它包含了一切。在Lena亲手递到分身手中的磷弹的帮助下，“它”终于获得了能与庞大的地球发生湮灭的能量。当地球成为“它”的一部分后，分身Kane也从昏迷状态下康复了——他又获得了与从前的光界类似的生存环境。
在电影的结尾，原版Lena和分身Kane抱在了一起，通过对他们眼球的特写可以推测她们彼此交换了信息/能量，达成了理解，甚至共享了记忆、智慧、更完美的DNA序列…这是一个开放式的结局，没有给出明确的方向——究竟是谁战胜了谁？谁同化了谁？Lena变异了吗？Lena和Kane会一起促成全人类的变异或者说进化吗？
答案似乎都不重要，因为当物质和反物质拥抱（相遇），能量完成了转换，湮灭再次发生，并将一次又一次发生，新的东西被创造出来——这是“它”来的意义。“它”是地球上新的造物主，是人类新的灯塔。“它”带来的不是毁灭，是改变，是annihil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