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看过几集《孤独的美食家》

东京电视台出品的《孤独的美食家》已经出到第八季了，依然非常受欢迎——不仅仅是在日本本土；在中国，第八季的豆瓣评分有9.3分之高。对于这部美食剧有一个很贴切的评价：看一集就等于看一百集，看过一百集还想再看一集。上个月在日本的时候，在酒店电视上看过一集生肉，当时就觉得，看这个日剧完全不需要字幕啊，美食无国界，不管井之头五郎在逼逼什么，我都懂。

趁着对这部日剧的套路还没有麻木，也就是说对这部剧的叙事特色还很敏感，我也来逼逼两句。

正好在MONOCLE 2019年《Drinking & Dining Directory》特辑里看到了对《孤独的美食家》原著作者（不是漫画作者）久住昌之的采访。他说有创作这部漫画灵感的时候他三十来岁（现在60了），正好赶上日本经济泡沫破灭之前、虚假繁荣的时候，市面上一窝蜂出现了大批很贵很fancy的高级餐厅，导致日本民众在饮食上的风气越来越浮夸和装模作样。当时正好有一个出版社的编辑找到他和漫画家Jiro Taniguchi，希望他们两个能联手创作连载漫画来挑战日本美食届的不正之风。所以三十年过去了，电视剧版《孤独的美食家》都播到第八季了，这个漫画作品的初衷依然没变：去平常的餐馆里发现美食。

我看的第八季第一集，讲的是出差中的井之头五郎在横滨中华街的街头寻找美食。看的时候我就很替他捉急，那么多馆子，很多挂得还都是中文招牌，某种程度上你就是一个身在异乡的外国人，怎么可能靠自己瞎撒摸就能选到好吃的馆子呢？结果还真被他找到了一个靠谱的粤菜馆。他的方法是走穿了整条中华街，在寻找到真正想吃的餐馆之前绝不将就，观察店面门脸、门口菜单和里面的食客，最后凭借自己多年在街头寻找美食的直觉，选到了。

直觉——听起来是一门玄学。但是《孤独的美食家》的作者久住昌之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却强调，井之头五郎在选择餐馆的时候唯一凭借的就是磨练多年的美食直觉，而不是网络上的评分和留言。他觉得网络世界最粗鲁的一点就是，食客凭借在餐厅里吃过一道菜就可以匿名评价一家餐厅。他认为站在一家餐厅门口在手机上看陌生人对这家你从来没吃过的店的评价来判断要不要吃这家店是很蠢的，给一家餐厅打分也是很傲慢的行为。如何找到适合自己口味的餐厅呢？自己去观察、思考，在这个过程中训练自己对餐厅的直觉。

没错，直觉是需要训练的。在掌握这门玄学之前，难免会吃到难吃的餐厅。但这也是孤独美食家的必修课。只有先假设一套判断餐厅好吃与否的标准，在每一餐外食中检验这些标准，最终形成一套自己的方法论，才能掌握寻找美食的能力。美食不是由别人定义的，符合你自己口味的才叫美食。其实中国人在美食口味这一点上最忠于自我了，广东人、上海人、北京人都觉得米其林评出来的那些星级餐厅是垃圾，自己常去的那家餐厅没入选真是米其林瞎了眼了。

说到美食雷达（也就是井之头五郎的美食直觉），我也有一则故事要分享。我和先生在东京最爱的一家烧鸟店，就是靠我们的美食雷达发现的。要说日本烧鸟店，各种点评网站、旅行指南上都会有海量推荐，但最好吃的那家，绝对不在这些榜单上。

第一次去这家烧鸟店是在深夜的涩谷街头，能逛的店基本都关了，只有吃饭的地方还开门，就准备找家店美餐一顿。我先生自己来东京的时候在涩谷偶然“撞”进过一家吃定食的店，吃到了非常好吃的亲子丼，想带我去吃，结果在那条街上怎么都找不到，饿着肚子的我们决定放下执念，再在附近找一家靠谱的店吃。其实仔细想想，井之头五郎的美食直觉我们多多少少都曾经启动过，特别是在异国语言不通无法依赖点评网站的时候。

首先看店名，大概知道每家店是吃什么的，拉面？寿司？定食？烤肉？饺子？寿喜烧？然后看门脸装潢，大概确定是高档餐厅还是平民美食，是骗年轻人和游客来一次性消费的，还是吸引街坊四邻回头客的。再看一眼门口的菜单，具体有什么菜式，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价位是不是和预判的差不多。最后，最最重要的一点，观察一下里面的食客，是拘谨的约会青年还是放松的老夫老妻居多，是游客居多还是坐得满满的下班后聚餐的同事好友，大家吃饭的状态陶醉不陶醉，桌上的菜看起来可口不可口？很多时候对的店只要扫一眼，心里就知道八九不离十了。而每踩过一次雷，在心里复盘一下也能从进门前的观察和用餐时的体验里找到一些不对头的蛛丝马迹，经验值又涨一分。

说到这里，我又想到了MONOCLE那篇文章的作者对井之头五郎的评价：他是一个nobody，也是everybody。井之头五郎吃过的店，并不是什么平常人约不到吃不起的餐厅，他寻找美食的方法我们都曾经尝试过，只不过井之头五郎把寻找美食变成了日常，从初级玩家变成了顶级玩家。他对美食也没有什么非常独到的见解和天花乱坠的描述，只有好吃、太好吃了、真尼玛好吃、好吃到流泪这些形容。他陷入选择恐惧症时决定点不点某一道菜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想想如果没有吃到这道菜回家后会不会后悔。他也不给美食打分，他的感受都写在脸上，听不懂日语的观众也能看得懂。这种没有门槛的代入感，就是《孤独的美食家》这么多年来一直大受欢迎的原因吧。

我没看过几集《孤独的美食家》。但某些时刻，我也是个孤独的美食家。